“龙哥已经病入膏肓,下午要被送回老家,准备安排后事……”上周中午,正在做午饭的我接到这通电话后,呼吸停滞了一会,缓缓放下锅铲,解开围裙,快步走向客厅。先生刚好休假在家,我让他在家照顾孩子们,自己独自回娘家见表哥最后一面。
安顿好孩子们后,我急忙下楼打网约车,直奔70公里外的目的地——龙哥的家。他知道我要来送他,却不肯让我回来:“你还要带孩子,我不想麻烦你。”我执意要见,他拗不过我,只好说:“我等你来了再走。”
关掉发亮的手机屏幕,我无力地瘫坐在后座,望着灰蒙蒙飘洒着的斜风细雨,喉头仿佛哽着一团乌云,只要轻轻一触碰,就会立即泪如雨下。我的表哥,一起长大的表哥,才36岁就舌癌晚期,被病痛折磨得惨不忍睹。曾经两百多斤的大胖子,如今瘦骨嶙峋,日夜承受着咽喉溃烂的剧痛,深陷绝望的黑暗深渊。
我的脑海里像一块旧电影的幕布,上映着我和哥哥以及龙哥的童年时光。第一次见龙哥,我充满了好奇,城里来的孩子气质果然不一样,他皮肤干净白皙,帅气长相让我印象深刻;后来我们两家都寄住在县城奶奶家,那时的他白白胖胖,雪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童真。
那时的我们还无法体会大人世界的心酸艰难,只觉得在一起生活好不热闹。我们之间偶尔吵闹拌嘴,一起吃饭上学,追逐傍晚的红蜻蜓,在爷爷家的水井边嬉戏冲凉,吃清补凉消暑,并排走在晚风中散步回家,元宵之夜提着花灯在外头玩耍……那些童年的美好时光,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我的骨血里。那时的我天真地以为,我们三个人永远不会长大,永远不会变老,更永远不会分离。
然而人生聚散终有时。我们两家人分开居住后,虽然和龙哥不能住在一起了,但也经常见面。哥哥和龙哥还组建了"黑色骑士"小团体,他们会在一起打球下棋玩耍,关系仍旧亲密。直到我们每个人长大成婚,忙碌于自己的小家庭后,关系才渐渐疏远,然而心头的那份情谊永不褪色,不会随着时光流逝而匿迹。
可是,天有不测风云,龙哥可能要走了,他会先我们一步离开这个世界。两年前龙哥确诊舌癌,他一直顽强地同舌癌作抗争,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,切除舌头,经历四十多次放化疗,几乎倾家荡产,却仍逃不过死神追赶。如今癌细胞复发,溃烂从口腔蔓延至整个脸颊,日日夜夜承受着病痛的折磨,他终究是熬不下去,决定回老家安排后事。
想到这里,我泪如雨下。一个多小时后我抵达他家。走进他的卧室,见他瘦骨如柴的身躯侧躺在床上。他一见我便泣不成声。泪水顺着他那双依旧雪亮的大眼睛溢出,顺着他的鼻梁和嘴角轻轻滑落。他的两颊深深凹陷,颧骨高高耸起,口腔因化疗后遗症导致满口牙齿脱落,嘴唇干瘪无色,下巴红肿,有淡白色的脓液不断从肿块里渗出。
他用纸巾擦拭着脓包,努力平复心情:“谢谢你来看我。”听到这话,我的眼睛模糊了,鼻子一股酸劲,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,再也无法抑制。我默默地坐在他身旁,一句安慰的话说不出口。“我这一生命苦,从小因为是私生子,被人指指点点长大……”这是他第一次向我敞开心扉。
“这不是你的错,不管别人怎么说,你是我哥,永远都是……”我抹干了眼泪,难过地看着他。他摆摆手,无奈叹气道:“我得走了,谢谢你来看我。”说罢,转身出了卧室。
不一会儿,家人们将他的衣物被褥收拾完毕,我和哥哥一同送他回老家。龙哥的老家在一个景色优美的村子里,村里有一条蜿蜒的南丽湖,滋润流淌着村子的生命。村子植被葱郁,空气十分清新,此时正值荔枝红了,黄皮黄了,挂在枝头硕果累累,可是我们全然无心欣赏。姑父唉声叹息,姑妈憔悴不堪,龙嫂呆呆地坐在床沿默默无言,我进来和她聊天,见她抹着泪,抬头看着床上熟睡的小女儿,眼圈又泛起了红晕。他们的小女儿才两岁,正是天真可爱,不谙世事的年纪,她是这个家里唯一的欢笑和希望,她就像当年的我们,不知大人世界的艰难困苦,更不知人生生死无常。
我和哥哥来到龙哥躺卧的侧房为他祷告。昏暗的房间有一扇窗口透光,房间内只有一个木板搭建的床,龙哥就躺卧在简陋的木板床上,一床洁白的长方形蚊帐垂落在床头边,我和哥哥坐在床边和龙哥道别。“基督徒不可以自杀,生命的主权在于神,你绝对不能选择自杀。”哥哥千叮万嘱道。龙哥点点头,他虽然生命垂危,嘴巴全部溃烂,只能吞咽牛奶流食续命,痛苦到三番两次想要服药自杀,结束凄惨的生命。我们一直用神的话语安慰鼓励他,教会的弟兄姊妹也不住地为他祷告,使他能够努力熬过艰难的每一天。
龙哥抓住我和哥哥的手,嘴角不住颤抖,眼神满了不舍和悲伤,他尽最大的力气发出声音:“等我死后,将我的骨灰洒向大海,当你们见到大海的时候,记得喊一喊我的名字……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们,可是……可是,你们走吧,回去吧,我们在天堂相见……”他松开了我们的手,摆摆手催促我们离开,然后扭头背对我们,不再说话。
我们从龙哥的房间出来,姑妈将荔枝装满了两袋子,让我们拿些回家吃。她搂着我的肩膀,感谢我能赶回来见龙哥一面。龙哥已经两天不吃不喝,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,姑妈的泪早已哭干,脸上的法令纹和下垂的皮肤,让她显得苍白而衰老。
世间最大的痛苦,莫过于晚年丧子,白发人送黑发人,也许姑妈内心深处会自责这是在还年轻时的罪债。但我相信,当姑妈信主受洗的时候,她所有的罪在那一刻得以赦免和洗净了,因为耶稣为我们以死赎罪。而信仰之后的龙哥也不再是被人指指点点的私生子,而是上帝所爱的,所拣选的珍贵灵魂。
几天之后,我发微信问候龙哥情况,他说有感动要再去看最后一个医生,他还想继续活着,至少见到孩子们长大成人。可惜,医生冰冷的判决书还是给他判了死刑:“癌症晚期了,治不了。”龙哥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,最后止痛药完全失效,他口腔里的疼痛、脸颊上的溃烂不断摧毁他的意志,活着的每一刻,对他而言都是煎熬。
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安慰他。听到他的状况恶化,我的心如同死水一潭,没有了生还希望。我仍会牵挂他,时不时发微信问候他:“龙哥,今天怎么样?”我想要听到一点好消息,可无一例外的是,我总是收到情况更糟的消息。他回复到:“痛到无法形容,身体已经溃烂发臭了,我不敢相信这是我。”
我停下正在吃饭的汤勺,深深地叹了一口气。当试探来临时,神会开一条出路,让我们忍受的住,可是龙哥还能忍受的住吗?神真的在垂听我们的祷告和呼求吗?他要承受疼痛至死吗?我感觉自己所有的语言都很苍白,安慰他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。突然,我想到了圣经记载的一个很悲苦的人物——约伯,他所遭遇和经历的一切,也许能给龙哥一丝慰藉。我将约伯的故事告诉了龙哥,约伯在患难中,仍旧守住了对神的信,最后神亲自和他说话,并且医治他,使他生儿育女,家产富足,最后日子满足寿终正寝。
将消息发出去后,我内心忐忑不安,担心龙哥经过一系列病魔的摧毁和信心的挫败后,会向神发怒,或者不再相信我们苍白无力的安慰,可是他却回复了我两个字:“守住。”那一刻,我明白他想要守住对神的相信,即使神不医治他,他也想要不顾一切抓住神的应许。
他想去到神为信祂之人所预备的天堂,他知道自杀不会结束痛苦,而是会陷入永远的痛苦之中,他靠着对神的信心,坚强地熬过每一刻,我相信若不是神赐给他的信心,他早就放弃了对神的信靠。我知道神与龙哥同在,也相信不管他的结局如何,他始终在神的手里,我心中的大石头猛然落下,龙哥或活着或死去,都是属于神的人!人在世上活着的时候,只要抓住神,相信神,就能赢得最后的胜利!
我会为龙哥继续祷告,求神帮助他守住对神的信靠,但愿生命的最后一刻,龙哥也可以像使徒保罗那样告白:“……我离世的时候到了。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,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,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。从此以后,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……”
注:本文为特约/自由撰稿人文章,作者系海南一名基督徒。文中观点代表作者立场,供读者参考,福音时报保持中立。欢迎各位读者留言评论交流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