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时,你躺在床上。隔壁房间亲人的鼾声隐约传来,均匀而安稳——那鼾声属于一个与你持不同信念的人。你知晓这一点,却只是翻了个身,并未真正为此失眠。你的忧虑是具体而微的,是银行账户里跳动的数字,是下月待缴的账单,是那件心仪已久却始终舍不得买的外套。你惊讶地发现,比起亲人灵魂那浩瀚永恒的“归处”,你竟更常为这些叮当作响的“今生”之物辗转反侧。这发现让你感到一丝隐秘的羞愧,像衣角沾了油渍,在圣洁的光照下格外刺目。
月光漫过窗台,你想起《马太福音》里的那个故事。一个青年财主忧忧愁愁地走了,只因他产业很多,而耶稣说,你要变卖所有,分给穷人。那时你读这段经文,总觉那青年的忧愁隔着一层纱,如今这纱融化了,那忧愁便冰凉地贴在你的皮肤上。你不是财主,却与他共享着同一种质地的不安。你开始明白,为何耶稣谈论钱财的篇幅,远多于谈论许多“属灵”的议题。祂知道,人灵魂的锚,最容易滑脱在物质的海床上。
于是你静下心来,检视这份忧虑。它并非面目可憎。起初,它只是园门口“看守”的职责——你要用汗水换取糊口的饼,要筑屋檐以避风雨,要负起那被称为“责任”的担子。这忧虑本是伊甸园里未堕落前的看守之心,是神赋予人管理之职时一并交付的、清醒的牵挂。可不知何时起,那“看守”悄悄走出了园门。园外的风干燥而喧嚣,吹胀了起初那粒名为“需要”的种子。它抽枝发芽,蔓延生成一片名为“想要”的密林,又盘根错节,筑起一座名为“攀比”的堡垒。你困在这堡垒中,用他人的瓦砾丈量自己屋顶的高度,用市场的喧嚣评估自己心跳的价值。忧虑,便从一份清醒的职责,发酵成一种攫取般的饥渴,一种失去自我的恐慌。它不再关乎生存,而关乎存在感的确认——我必须拥有这些,才能证明我是“有”的,我是“足”的。
这或许,正是那“更看重今生自己满足”的根源。我们并非不关心永恒,只是永恒太过辽远,像星空遥不可及;而“满足”太迫近,像触手可及的火炉。灵魂的归处是彼岸的港口,抽象得需要用信心去眺望;收入的增减却是此岸的温度,具体到每一寸肌肤的知觉。信仰告诉我们,人是尊贵的,是按着神的形象造的;而世界却每日每时,用价格标签为我们标价。在这巨大的撕扯中,脆弱的我们,下意识地攥紧了那枚可以度量的银币,因为它能即刻换来一餐饭、一件衣、一刻喘息,它提供了一种触手可及的“拯救”幻觉。
然而,信仰并未止步于指责这份“看重”。它照亮这渴求的源头,原来那对“满足”的深切渴望,本身便是来自永恒的印记。我们今生这幅残缺的画卷,之所以总让我们感到不满,是因为我们灵魂的深处,还记得那完整原稿的辉煌模样——那是神起初安置在人心中的、对祂自己的渴慕。我们误将干渴的舌头贴向世间湿润的石头,却不知那股能真正止息生命焦渴的活水江河,另有源头。
想通了这一层,窗外的月光似乎清澈了许多。亲人的鼾声依旧,那关乎他终极选择的重担,你忽然明白,那从来就不全然压在你的枕上。你可以关怀,可以流泪,可以祷告,但那最终的“归处”,握在那比星辰运行更缜密、更温柔的主权之中。而你呢?你的战场,你的功课,或许正是这片名为“今生”的荆棘地。信仰不是教我们漠视收入,而是教我们审视与收入的关系:它能否重新成为园门口的“看守”职责,而非驱役我们的主人?我们能否在赚取、使用、给予的过程中,演练一种天上的法则,让每一枚银币都映出一点星空的光芒?
你依然会为生计思虑,但这思虑或许能少些灼人的焦虑,多些清明的管家姿态。你依然盼望亲人得着那上好的福分,但这盼望能卸下控诉的重轭,化为深夜静默中,一缕带着温度的叹息与祈祷。
夜更深了。你合上眼,不再与失眠搏斗。你知道明天太阳升起,依然要面对账单、数字、尘世的劳碌。但有些东西不同了。那份对“满足”的渴望,曾被今世的尘埃包裹,如今被信仰的微风拂过,露出了它内里指向永恒的棱角。你不再那么害怕自己“更看重今生”,因为你开始学习,如何在这看似短暂的“看重”里,埋入永恒的刻度。
枕上最后一丝紧绷终于松开了。在沉入梦乡的前一刻,你仿佛听见一个古老而温暖的应许,穿越银币的脆响与尘世的喧嚣,轻轻落在你的呼吸里:“你们需用的这一切东西,你们的天父是知道的。你们要先求祂的国和祂的义,这些东西都要加给你们了。”
于是,在这个为收入忧虑过的夜晚,你终于为自己灵魂的归处,找到了一刻安稳的、地上的睡眠。
注:本文为特约/自由撰稿人文章,作者系福建一名传道人。文中观点代表作者立场,供读者参考,福音时报保持中立。欢迎各位读者留言评论交流!























